厨房里打电话的声音戛然而止。
施佳雯心跳漏了一拍，蹲下身捡起碎掉的碗瓷片。
“妈妈，这种碗容易碎，我们得给表姐专门买个不锈钢的，她看不见，划破手了比较麻烦。”
王芸拉开厨房门，看了女儿一会儿，见对方若无其事的样子，这才确信女儿应该是没听见自己打电话说的话。
她从喉咙里咕哝出一声：“知道了。”说不出来是松了口气还是失望，脸有点臊。
女儿远比她表现得单纯和善良。
做家长的，总不太希望不堪的那一面在孩子面前出现。
但过日子又哪是那么简单。
王芸看着施佳雯进小卧室的背影，叹了口气。
佳雯回头升高中，肯定是去市中心的重点高中更好。
她前段时间刚咬牙说服了丈夫贷款买了学区房，这会儿身上还背着债，哪里能有闲钱去养天上掉下来的外甥女。
…
房间里，正扮演警官“拷问”叶紫的兔公仔，忽然闭嘴又恢复了沉默。
卧室的门吱呀一声响。
叶紫怔了怔，意识到有人进来。
她手指又无意识的捏住了兔公仔的长耳朵，不安的抿了抿唇。
兔公仔动都不动，看着和别的毛绒玩具没什么区别。只是里面住着的那个大小姐灵魂，却有点羞恼。
——小哭包没记性，又抓她耳朵。
叶紫似乎感觉到了公仔里来自大小姐的恼意，她愣了愣，悄悄松开手。
改成了攥紧自己衬衫下摆。
“看不见”这三个字，就仿佛一个魔咒，让人时时刻刻处在没有安全感的境地。
床头柜似乎被人放下了什么东西，她听到了熟悉的声音：“我爸让我给你送饭，你吃完了我端走。”
施佳雯语气平淡。
她现在心里还有些不太平静，因为刚才无意间听到妈妈说要把表姐送到孤儿院。
本来她确实对家里多了个人是有一点不满和不习惯的，可看着这堪比电视剧里“后妈”苛待“小孩”的情景发生，作为一个才初一的小女生，她多少有些不舒服。
就仿佛自己在其中也扮演了恶人的角色。
再看床上坐着的表姐，还和她之前离开卧室之前，保持着一样的姿势，甚至连坐姿都没变过。
一直是那种很没安全感抱着膝盖的姿势，脑袋也埋着，让人看着怪不好受。
施佳雯不喜欢看到这样的画面，便皱眉移开目光，只嘴里催促：“等会饭菜凉了。”
叶紫抿唇：“谢谢雯雯。”
很轻柔又真诚的声音，像水一样。
施佳雯脸上的不自在又多了两分：“你快吃吧。”
于是叶紫摸索着去碰床头柜的碗。
和之前一样，餐具里没有筷子，只有方便使用的一把勺子，米饭和菜也都堆在了一起。
光闻味道，似乎是蔬菜。不是鱼这种需要吐刺的肉类。
她小心的托着碗，小口小口的吃饭，比起床上那只公仔兔子，更像一只被人类投喂的兔叽。
吃饭很秀气，并不挑食。
虽然看不见，但一举一动仪态很好。
施佳雯站在那儿，低头玩手机，玩了一会却忍不住抬眸观察表姐。
表姐真的是长得很美的，气质很干净清纯，放在他们学校，肯定是那种一下课就有很多男生围着转的类型。
施佳雯自己就长得好，虽然嘴上不说，心底里却是有几分傲气的。
她向来把自己的颜值看成平均线，隐隐有些以貌取人。
而表姐这种长相，本身是让同龄女生有些嫉妒的，但因为现在看不见，就变成了另外一种楚楚动人的气质。
至少，施佳雯总会忍不住多看几眼表姐。而且心里有点怜悯对方。
她禁不住开始发呆，在想表姐如果真的被送走了会怎么样？
人的善良和同理心经不起发掘，越想越感同身受。
施佳雯猛地咬唇，用力摇头，强迫自己别想这些。
她不想活得这么累，也不想关心这么多。
这些东西，自然有大人去处理。
因为从小被娇生惯养着，施佳雯对自己的一切东西都有比较强的领地意识。表姐的闯入，打破了平衡。
她骨子里大概是继承了她妈妈的一点精明，所以可以很本能的察觉到表姐的到来，会打破未来生活的美好。
她不想要麻烦。
毕竟这个表姐，是从小到大她第一次见。
“我吃饱了。谢谢雯雯。”
叶紫小声道谢，摸索着把碗放回床头柜。
小少女努力的不给身边的人，带来任何更多的麻烦。吃饭没发出声音，却加快着速度。因为不想让旁边的人等。
像一只寄人篱下的小松鼠，害怕发出更多的声响，会被赶出庇护自己的大树。
郭惜若默不作声在公仔里看着这一切。
长毛公仔的身体让她做不出表情，所以她能充分调用的，只有视觉和听觉。
她看到了小哭包失焦的一双杏眸。明明是很漂亮的形状，现在却看着有些无神。
少女鼻头微红，是先前偷偷哭过留下的印记。
就是刚才吃饭，小哭包也没发出什么咂嘴的声音，吃相很秀气。
这会儿，喉头动了动，像是被噎到了，脸涨得通红，却因为不想麻烦别人，而不开口要水。
郭惜若忽然觉得这家伙好笨。
不，也不是忽然发现这一点。只是，小少女胆小到称一句乖巧也不为过，像个好欺负的包子。
往常郭惜若最讨厌这样的人。
可是来到这里，知道了叶紫的处境，她这一次没能生出任何讨厌的情绪。只有一点复杂又怅然的感觉，或者说是同情。
叶紫收回的手放在膝盖，手掌很小，手指也很纤细，就连指甲形状也干净粉嫩，像特意打磨过的弧度。
这双手总是习惯性的揪住什么，或者攥成一团，克制着心底的不安。
施佳雯收好东西出去了。
叶紫抿着唇不出声，半晌才在静默中试探开口：“…你还在吗？”
这幅小心翼翼询问的模样，像极了怕被家长丢掉的小朋友，柔嫩又没有安全感，却不敢暴露太多需求。
郭惜若听到了自己的声音：“嗯。”
她现在才发现，小哭包的处境并不怎么好。
身世也可怜。
无父无母，眼睛也看不见了。
寄住在亲戚家里，未来一片渺茫。落到这个境地爱哭了点，似乎才是正常的。
或者说，即使遇到了这样的变故，还能礼貌又温柔的对待身边的人，努力不给别人带来麻烦，已经是一种坚强。
郭惜若一时间不想说话。
她现在心里乱极了，一方面因为自己莫名奇妙来到这么一个鬼地方，变成了个动弹不得的公仔，又恼怒又无力。
让她想到了四个字“无能狂怒”，她发火也没办法改变这一切。
这里不是郭家大小姐不高兴了跺跺脚发号施令，就能改变的情况。
而另一方面，她复杂的心情又和叶紫有一定关联。
命运这种忽如其来的安排，让她接触到了一个生存环境和过去的自己完全不同的少女。
她没见过这么惨的人，甚至找不到什么话去安慰。
郭家大小姐这一路成长的顺风顺水，什么都学过，唯独同理心和安慰这几个词，鲜少接触和学习。
然而她不想说话，那边的叶紫却想开口。
“我该叫您什么好呢？”小少女说话时依然小心翼翼。
语气里是把郭惜若当成了某种需要敬畏的存在。
这种怯怯的声音，让郭惜若内心奇怪的焦躁又增加了一层。就好像如果她不解释清楚自己的存在，而让叶紫误会，是什么很缺德的事情。
她声音低了下去：“正常和我说话，我不是妖怪，也不是你想的那种什么神仙。”
郭惜若iq正常，只要联想小少女初始对她害怕，后面又变得又亲近又敬畏，不难猜想对方的脑回路拐到了什么方向。
叶紫茫然张了张唇，想说什么，却连一个音调都没发出。
——不是妖怪和神仙埃
小少女脸上闪过鲜明的失落，刚才打起来的精气神一瞬间像漏掉的气球破了个口子跑掉。
她小小吐出了口气：“那…你到底是什么呢？”
比起之前的语气，叶紫的确放松了一些，至少不会再用毕恭毕敬的语气。可态度里却也出现了一点小小的防备。
郭惜若：“你觉得我是什么？一个毛绒怪？还是什么？”
叶紫抿唇：“不是…你出现在我这里，有点怪。”
少女声音不带任何烟火气，说话斯斯文文很轻柔。也许是因为看不见，她的语调像是泡沫，稍不注意就疏忽不见。
郭惜若盯着她看了几秒，自嘲开口：“我也不知道我算什么。”
郭大小姐自始至终没有自报家门的意思。
上位者培养出来的继承人，骨子里有股傲气，不愿意让人把她和郭家的郭惜若联系在一起。
这既是下意识的行为，又是一种自我保护。
至少在确定郭家现状之前，她不会和任何人透露自己的情况，以免被有心人利用。
叶紫：“噢。你需要吃东西吗？”
小少女的话题转得有些突然。
郭惜若不假思索：“不用你管，你顾好你自己吧先。”一个自顾不暇的小可怜还反过来操心别人。
大小姐的毒舌属性一不按捺，就冒头。
叶紫不吭声了。
房间里忽然静默的厉害。
大小姐窝在黑暗的公仔身体里，莫名又有些不自在和焦躁。
她意识到自己似乎表现得有些过分。
她为什么要对一个可怜的小哭包那么凶，像是在欺负人。
“喂…你怎么不说话？”郭惜若冷不丁开口。
少女嗫嚅：“…我不知道该怎么顾好我自己，你…能教我怎么做吗？”
随便套了一件白衬衫，露出了白皙小腿的小少女，是花骨朵初绽的时候，亭亭玉立，眉眼干净秀丽。
她问得很诚挚，那双看不见的眼睛形状依然那么美，很能给人惊艳。
“你好像很厉害，可以教我吗？”
叶紫试探的伸出手，好不容易摸到兔公仔的身体，却又触电般缩回。
像一朵胆量修炼不到家的含羞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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