皇上戳太后心窝的话，话一出口，他自己就后悔了。只是皇帝脾气，让他说着说着就秃噜了嘴。可他心里存着的事儿，倒是让他今天退无可退。“皇额娘，您非要同儿子在今儿个闹一场吗？抛开那些事情不谈，就算是一个双字封号，又能顶什么用。朕知道，您就是看不惯她。可朕当初也是都说过的。”
“朕把她迎入宫中，就许她一世安宁。故此，咸福宫宫门紧闭，朕也是为了妃嫔之间再起龃龉。小二一直在养在咸福宫，朕知道，不单是您，其他人也有想法。但朕不妨今天再表明态度，小二在朕心中，和其他皇子不一样。但是朕，不会立他为太子，即使日后他有可堪大位的才华，朕也不会立他！”
“待朕百年后，贵妃和小二，朕自有主张。皇额娘若是为了祖宗基业，怕朕昏聩无能，只被美色计，那就是您的深惟重虑着实是虑多了。今次木兰之行，朕的确是要带她去。可是朕也想知道，到底谁将朕还没说出去的心思嚼了舌头根子。一个奴才，也敢窥视圣意？陈航，你回去就给朕去查明白了。”
若不是现在在慈宁宫，有太后和苏束等人瞧着，陈航是真想就此掩面蹲地，先好好哭上一回。他喜皇上信他，觉得这混账事不是他做的。也喜皇上没把这事的错归到他这个大总管身上，毕竟事情肯定是御前的人漏出去的。皇上这态度，是摆给他的，也是在告诉太后，他很不喜欢有些人手伸得太长。
皇上那番话，触动最深的其实是容妃。从皇上说起小二的时候，她低垂的头就微微抬起，而目光微凝。想起之前她和皇上因为儿子病了起的那番争执，如今再闻此话，心里也是有挣扎的。眼下太后和皇上争吵，她也不能掺和，就只有跪着，盯着自己那身衣裳上的花纹，除了想儿子，也想不了旁的。
云嫔和淑嫔，对皇上虽然也是有情，可也还犯不上为了一个黄口小儿吃醋和着相。对于咸福宫，她们有好奇，但是更懂分寸。而诚嫔，自石佳氏进了兆祥所，她对皇上的感情，也就淡了许多。在紫禁城活得越久的人，也就知道天子之爱不是什么好事。如今，也就是感叹一下咸福宫那位运气好罢了。
至于其他人，贵人、常在、答应之流，除了一旁听训，就是吃惊贵妃是再醮之人。至于皇上说的什么太子，她们也上不了什么心。横竖，皇上的心都不在她们身上。纵然是有儿子的，如西林觉罗氏，对德章帝的感情也并不深。她也不是孙答应那种蠢人，心里清楚自己的斤两，不会拈酸吃醋求同心。
而今年经选秀新进的妃嫔，如纳古斯氏和显秀这样的，也都是目瞪口呆。太后和皇上的矛盾被摊开在人前，这波折一起，就算她们心里承受力够好，也是有些被惊诧到了。新人见这种阵仗见的少，自然各个如鹌鹑，只求快点结束这场问安。可有例外的，比如韩答应。说起来，她也是今年新入宫的人。
在听了皇上那么一番话，韩答应虽然在心里不敢那么想贵妃是个妖精，能哄了德章帝去。可心里，也是愤愤不平的。她倒是觉得，是皇上没有给她机会，不然，这会儿让太后气得冒心火的人，那优厚待遇，就该都是她的。倒是难为了图佳氏，一直小心留意着韩答应，生怕她脑子不清楚，惹了祸事。
显秀此时也老实跪着，可她对于慈宁宫现在的气氛和事情，均不看好。她同皇上相处也有段时间了，这位爷心里有主意时，就是软硬不吃的主。对于咸福宫那位避世的贵妃，她没有话语权。对皇上，她还是比较相信自己的眼光的。太后介意的，和皇上说不通。皇上要做的，太后也不懂。那这就等于是二人打死结了。
耳畔马上就响起一声脆响。茶碗摔碎在慈宁宫的砖面上，刺耳的音，让底下跪着的人都是一惊。把茶碗扔在地上的，也就是太后了。“奴才？呵，皇上你这话是在指桑骂槐，说我，还是说的是我慈宁宫的奴才？你身为天子，对额娘承诺的事情却都可以轻易失信，你就不怕外人如何看你如何议论？！”
太后是先说的话，才扔的茶碗。便是苏束在一旁，也都拦不住自己的主子。今儿本来场面挺融洽，怎么就一步一步，话赶话的到了这个地步。太后此时，气得整个人都在发抖。“苏束，收拾东西！咱们不在他面前碍眼！只当我没生过他，为了一个玩意，什么东西！”一个不稳，却又栽倒在宝座上。
慈宁宫里顿时就如同人仰马翻，皇后眼疾手快，好在是扶住了太后。她是生怕太后再病着，眼见只是站不稳所致，才稍微缓和了一口气。她瞧了一眼皇上，觉得劝他也是无用，还是先稳住太后再说。“皇额娘，我看今儿是说不出个什么来了。不若您先歇下，却万不可说气话，我会同皇上再谈谈的。”
“皇上一时转不过弯，也是情有可原的。可若是说他会抛下您不问，只记着咸福宫的人，我却是不信的。您也知道，皇上就是这么一个脾气，您是他的额娘，有什么不可好言好语好相商的？便宜了外人，岂不是要亏了您自身？陈航，你把皇上请去坤宁宫，别在太后跟前杵着了。嬷嬷，上杯热茶来。”
皇后欲将皇上从慈宁宫里先请出去。今儿的场面已经是难看了，再吵下去也没个结果。如果明天外面的人知道太后为什么病倒，那才是让宫里的人都贻笑大方。“你们也别跪着了，今儿坤宁宫的定省免了，都各回各宫。先去好好歇着，明儿才是正经事，容不得出错。”三言两语，她就要打发旁人。
陈航心里念了一句阿弥陀佛，“主子，您就别和太后犟了。”大总管总算重新站了起来，瞧到太后心气不顺的样子，他觉得万岁爷较起真来也是要命的。拿着袖子抹了抹额头的汗，他也不敢真拽着或者拖着皇上朝外走。只能转个方向，挡住皇上看向太后的目光。“主子，就去坤宁宫暂且坐一坐吧？”
好在皇上大抵是把藏着的真心话都说了，也痛快了，倒是没驳了皇后的话。看向太后的目光，被陈航一阻挡住后，倒是也心平气和了。“今儿是儿子的不对，同您说了几句心里话，许是方法错了。皇额娘，您先歇着，儿子告退了。皇后，照顾好皇额娘，朕去坤宁宫等你。”居然真的就转身离开了。
皇上都走了，妃嫔更不敢久留。诸人由容妃带着出了慈宁宫的殿门。等在外面挨个站定后，容妃和云嫔相互对视一眼。两个人皆是摇首，各自都扔下了一句“诸位姐妹，早些回去歇了吧。明儿，不能有岔子”。也就是眨眼的功夫，这些妃嫔在面面相觑后，倒是也都走得干净，路上谁也不同谁说话。
慈宁宫里，皇后将太后先扶到床榻上歇着。她接了苏束重新送来的茶碗，才放到太后手上。“皇额娘，我知道您现在有多气。您先让我把话说完。您觉得，皇上和陈航，是管不住御前的人吗？这事儿，却被散到您跟前来了。同样，皇上为何那些年都没想过带她去避暑山庄，偏唯独今年改了主意呢？”
“陈航跟着皇上许久了，说他背主，我是半个字都不信的。他从跟着皇上起，这宫内大小事务，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情。他如此稳妥的一个人，若说他会管教不好御前的奴才，您想，这可能吗？皇上对御前的人，历来都是挑剔的。身家不清白的，嘴不紧的，爱串闲话的，皇上肯定是都不会留下的。”
“皇上从前也同我说过咸福宫，今儿他说的那些，不管您是怎么想的，我却是相信他。可曾经都能忍住的事情，如今倒忍不住了？就算是如您所说，一个双字封号，还是能叫外面掀翻了醋缸的寓意的字，就这么一点事情就能委屈，皇上真就看在眼里记在心中了？若不委屈，一个皇贵妃位，给了她又能如何呢。”
“我虽然不知道皇上打的是什么主意，可我想，皇上必定是有咱们不知道的事情。他不同咱们说，只给了一个结果，那兴许就是一种态度吧。皇额娘，皇上今儿也的确错了。他那番话，作为一个儿子，的确是不当的。我代他，先同您告罪了。”皇后把道理慢慢给太后摊开，也同样给她赔一个不是。
经过上次那番皇上要皇后相信他的恳谈后，皇后对于咸福宫的事情，倒是看开了许多。她眼下给太后磕头，也不过是为了德章帝今儿的不当之举。若论人伦，皇上今天的所作所为，的确会被人诟病。而这些话，既是说给太后听的，也是说给他自己的。因为，她也百思不得其解，想不通其中的关窍。
太后这会儿，头虽还是被皇上气得突突着疼。可那混账儿子不在眼前了，倒是叫她冷静了许多。人一冷静，便有余地认真听旁人说话和思考。虽然，她嘴上不认，“你就是被他花言巧语唬住了。”她一平静下来，再仔细把皇后的话在心里回味，却也不得不承认，皇后所言是句句在理的。的确反常了。
皇后见太后神色平静，也对她的话仔细斟酌了，便知道，太后是把她说的都听进心里了。“您好好歇着。明儿，还是要您主持大局的。没有您，那些宗室权贵的亲眷，单凭我是镇不住的。我一会儿回了坤宁宫，会再劝解皇上的。皇额娘，您且宽心，谁去住圆明园和京郊的园林，也不能是您去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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