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你们就是不长记性。”显秀正在景阳宫里教训奴才。“旁人的事情，同你们有什么干系？一个两个，就这么爱说是非？那我干脆去请旨，你们也别在静观斋侍奉我了。还总说我不叫你们省心，可你们眼下办的是什么事情。宫中生存之道，往日里说的都是朗朗上口。怎么一遇到事情就爱往上凑？”
这回，连姑姑杜落都一起挨了斥责。方才，姑姑同南余，以及吴喜来和周寿义，凑在静观斋门口，说起闲话。话的内容，正是尼珠氏被人请出宫的场景。以及，帝后和大皇子的那些事情。不怪这些事传的快，实在是有人从中兴风作浪。显秀作为其中一件事的旁观者，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奴才有纰漏。
“你们是巴不得我出风头？可你们也不想想，什么风头可以有，什么风头不能有。一个不慎，别说你们了，就是我也难保在紫禁城里有一口安乐饭。皇上和皇后，仁心仁义，给个宫女施恩，早早出去，你们眼红吗？若是眼红，我可以去请旨，求求皇后。打发了你们，我也省心。我还以为姑姑你是个明白人，谁承想，你也孟浪了。他们说帝后的闲话，你不劝止，还是跟着嚼舌头。这皇子和帝后的事情，是你们能置喙的？我还不知，你们何时这般能耐。”
“奴才们错了！”杜落领着旁人一起告罪行礼，“是奴才们行为欠妥，让主子忧心了。您罚吧，奴才等人绝无二话。”姑姑方才也觉得奴才们凑一起扯闲篇不太好，可架不住这话里的内容太有意思。哪知，这却踩了显秀的痛脚。她自是不知，显秀那日在御花园可是什么事情都知道明白的，所以怕。
“你们就好好跪着吧。”显秀还在气头上。不是她此时要摆什么主子的威风，实在是怕自己的奴才和自己都被外面盯上。总有一些人，愿意探究一些事。如果一个不慎，自己大不了就是禁足降位，可还有命在。但是奴才们，遇到一些事，下场却只能是严惩。她自然不希望他们有事，所以不能手软。
显秀在屋内抄经，可心里总也静不下来。她放下笔，思索着这些流言，觉得自己有必要同皇后说一说。这心里思来想去的，渐渐才安稳下来。她清点了一下自己抄过的一些祈祷平安的经书，决定还是去宝华殿上上香。一时开口想叫南余，又觉得不妥。不让他们一起长长记性，很难保证没有下一次。
“夏书，你同我去宝华殿。”显秀这便领着宫女出门了。从御花园穿过，经过储秀、翊坤、永寿和太极殿，再过了雨花阁，主仆二人就能到地方。显秀在经过储秀宫时，若有所思。宫女夏书以为她是在感慨孙答应的事情，可也没敢多嘴。显秀反而很赞许夏书，心里当然就觉得奴才还是不多话的好。
这人一多动动，心情自然要好上许多。显秀觉得，方才自己在景阳宫里那肚子气，早消得差不多了。这步子，也就走得慢了下来。心里琢磨起孙答应那日事发的所有情景来，她以为，皇后也许会有疑惑，或许也能猜测出皇上是这出戏的主导。若是皇后能明白的事情，那么太后那尊大佛也就能想到。
太后会不会疑上她，会不会有天要怪罪她，会不会下一刻就要把她请到慈宁宫教训。这些事情，她一边慢慢走，一边在心中翻来覆去的琢磨。若按常理，太后眼下不发作，绝非不是什么好事。这种浅显的道理，她自己太明白的。可怎么给太后递话柄，这就真的是太难了。想着想着，就怪起德章帝。
“小主，可是哪里不适？要不要回去，让奴才去给您寻太医请脉。”夏书见她眉头紧皱，以为她是不舒服，这才开口。方才，显秀在景阳宫教训奴才，她因为没参与进去，才躲过了挨罚。可她也把贵人的疾言厉色给瞧进眼里了。以前，大家还以为贵人是没脾气的主，现在只怕没人敢再造次什么了。
如果现在跟着显秀的是杜落，她就可以直言问一句太后如何。现在嘛，就只能是摇摇头，“无妨。我不过是在想事情。怕自己给皇后办错了差事，毕竟我不曾做过。没遇到过的事情，心里总是要有几分担忧的。”显秀想，自己能否也像对德章帝一样，和太后坦白呢？她一时拿不到主意。皇上能容她，那是因为皇上也有所谋。可太后那边，她可没什么交情在。想了诸多可能也许的事情，她唯独漏了德章帝，没想去求一求皇帝，给她支个可行的招。
而今日，在永和宫忙着宫务和正经事的诚嫔，早就知晓常在西林觉罗氏要去宝华殿上香为父母祈福，也没拦着。西林觉罗氏倒是动作更快，早就到了宝华殿内。眼下宫中各处，都有事可忙。奴才们，也少有人来这个地方凑什么热闹。她自是放心的很，所以只身前往，也没有带什么宫女太监一起去。
双手合十，跪在宝华殿殿中。西林觉罗氏面对佛祖，叩头三回。心里默念之词，不过是说祈祷生者平安，以及祈祷逝者往生极乐。许久过去，也未见她起身。如此虔诚者，紫禁城里的人却是不多。不过，若是有人见到了她，一定会惊讶。若从正面去瞧，她眼眶含泪，有些已经滴落流淌在脸颊上。
她也不敢大声哭泣，实在忍不住了，便闭起眼睛。只希望佛祖能听到她的话，眷顾到她所求之事和所求之人。这就又跪上了许久，她才起身。将自己携带来的那些经书，一起焚烧。她眼见着火苗一点一点吞噬那些经书，忍不住想把手探过去。可停在上头，又收回了。西林觉罗氏，又特意看了周围。
她确信四周无人，才喃喃自语起来。“为母则强。额娘能为你做的，便只有如此了。可如果，你在那边遇到了我的孩儿，还请你多多照顾他。我西林觉罗氏欠你的恩情，我愿下一世结草衔环。王公公，噢，不，该称呼你一声的叔祖的。世间有万千规矩，就算他们不认你，我也会认下你的。他们又算什么。当初孩儿意外小产，他们也没有为我做半分事情。还是叔祖你，与我相认，百般劝慰和照看。罢了，这一世你凄苦无善终，我自会为你点长明灯。”
“如果没有遇到我，也许你会在紫禁城活的很好。可若是没有你，我只怕那时便身死魂消，也更谈不上有福气生下了小五。我能为你做的事情，少之又少。可这些年，总是你在背后照顾我。你说莫论从前，现在我是主子你是奴才。可不论从前，叔祖又凭什么管我。你心善，所以才愿意帮我出气。孙嫔，呵呵，孙答应如果没有你在一旁引导，又如何结这个恶果。这一世，终究是我们母子三人欠你的，你放心，我会好好活着，然后偿还你的恩情。”
“若是族中人知道他们放弃了你，不知会不会后悔？我只希望，如果你可以有来世，定要投身一个普通人家。庶出的孩子也是不幸的，何况你的娘亲名分也没有。呵，可我瞧着，你比族中那些迂腐之徒不知好了多少。叔祖，对不起，让您遇到了我。如果我那时没有被孙答应害了，什么也不会发生。”
西林觉罗氏此时这些惊天之语，显秀和夏书是一个字也不想听到的。可世上的事情，总是如此，你越是不想做的事，冥冥之中，全会落在你的头上。显秀从她这会自语的内容上，已经明白了一个大概。看来，就算没有自己的奴才发现孙答应的事情，她事败落个悲惨的下场也是要不了多久就会发生的。
她握住夏书的手，故意弄了响动。“我就说脚下要稳，你看，摔了不是。”显秀佯装扶起夏书的模样，抬头间，看到了惊诧回头的西林觉罗氏。她才笑呵呵道，“是西林觉罗氏姐姐？好巧，我也是来上香的。都怪这奴才不好，路都走不好，没注意到脚下。没有惊扰到姐姐吧？”说了这些才上前去。
西林觉罗氏心中惊慌自然，她也不知道显秀听了多少她的话。又或者，只是自己多疑了。观察显秀的神色，如常平静的很。她暂且稳住心神，同显秀见礼。“没事的，我也是才到没多久。你这宫女，只怕一个人难走回去。我眼下无事，若是你不介意，我一会同你一起扶她吧。看样子，是扭伤了脚？”
夏书这也的确是真摔了，没办法，方才显秀一拉，她不摔也得摔。顾不上吃痛的感觉，她还得谢恩于这位方才口出惊人之语的常在。显秀则是很不好意思的样子，自己这没轻没重的，让夏书吃了亏。“实在过意不去了。那您稍等我片刻。”显秀猜测，对方这是要打探自己知晓多少，自然就不会阻拦她。
轮到显秀跪在佛前了。她叩首三下，也是双手合十。“信女索绰罗氏，并无宏愿。唯牵挂在世双亲，祈求佛祖，成全一二，好让信女以全孝道。”话是这样说的，但是心里则是想，自己就是一个凡夫俗子，希望您眷顾双亲之余，能让自己在紫禁城里有个好结果。不求陪伴圣上多有恩宠，只希望平平淡淡的福气能有个一些。少卷入一些是非中，奴才们最好也省心些，当然，少叫她知道一些不可为人知的秘辛，甭管关于谁的。这些心愿，才是所求。
西林觉罗氏目不转睛，她不敢轻易下定论。但是转念一想，自己的事情，就算索绰罗氏知道了又能如何？她迎上起身过来的显秀，也不在乎身份有别，真就是同她一左一右，扶着倒霉的夏书。“妹妹真是心善。如果是旁人遇到这事，只会是找了奴才们来代劳。有些人，只认得规矩，却没有人情了。”
“姐姐这是夸我，也是夸自己吧？”显秀俏皮地眨眨眼，“毕竟姐姐也是热心肠，愿意帮我们。我倒是可以狠下心不管她，可说不准有哪一日我也会倒霉。虽然总有人对我们说，无规矩不成方圆。但是人性还是要有的。没有人情味了，岂不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？我是俗人，不让我吃，自是不行。”
显秀听出西林觉罗氏的意思，方才她自己自语时就提到过规矩。显秀自是不会上当的，她只在回宫的路上，又同西林觉罗氏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旁的事情。最后回宫时，也吩咐了旁人，改日挑些谢礼，要同她一起去登门致谢。不过，显秀还真没去过永和宫就是了，好在这离着近，也是方便得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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