翻页   夜间
我要极快书阁 > 白船长鬼夫人白文丁吴央吉 > 第16章 铁鸟
 
白船长走后两个多时辰,卫兵来医疗站通知说要出发了。因为前一天的出师不利,几个将军商议连夜行军,换个地方扎营,待天亮以后发动进攻。对方昨日小胜,只怕不会料到直军敢这这么快再发起攻势。

鬼夫人一直守着吴石没有阖眼。亲兵再三请她去主营跟魏长旬一起行动,说那样更安全,鬼夫人却婉拒了,只是安静地跟在医疗营队伍中一言不发。她只觉得心乱如麻,虽是稀里糊涂同白船长的请求点了头,鬼夫人却明白,这种环境下,按兵不动意味着把何先生的先机悉数散尽了。

自古凡是战争必会流血,必有人牺牲。鬼夫人想,魏长旬也许是对的,踏上战场以后,所谓的正义与信念都变得单薄,生命本身的重量被无限放大。

鬼夫人看着担架上的士兵,心里不断拉锯,可她终究做不到,把自己的忠义凌驾在别人的血肉之上。

东方微微泛起鱼肚白的时候,队伍停止了,鬼夫人所在的医疗营走在最后,只听前面传来消息,说打头的白船长一行已经准备好了,不刻就会出发。

鬼夫人的心猛地一跳,像是被什么狠狠揪住了。可她面上还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,只是胃在隐隐作痛,似有一团小小的火焰在胸口灼烧着。

她低头收拾着手边的东西,却听到旁边的人突然全噤了声。鬼夫人抬头向前望去,只见不远处白船长器宇轩昂地骑在马上望着远方,身后跟着出征的士兵,行列有序而规整。将军制服笔挺地贴在他身上,勾勒出健硕的轮廓。晨曦的微光洒在他身上,像是镶上了一圈金边。

那气势太过肃穆夺人,鬼夫人一时竟愣在原地挪不动步子,移不开目光。

微光中的白船长却突然回过头,隔着重重人群看向鬼夫人,然后他笑了。

鬼夫人望着白船长,耳畔不知怎么的突然响起这句诗。

“可怜无定河边骨,犹是春闺梦里人。”

白船长他们一去就是一天,鬼夫人心神不宁的等着,只觉得自己像热锅上的蚂蚁。魏长旬上午来同自己打过招呼后也神色匆匆地上前线前去了,鬼夫人只觉得自己失了主心骨,罕见的不确定感充斥了内心。从最开始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,历史长河滚滚向前,她只是卒,迷失在这河里沉浮挣扎,却终究无法阻止它涌向不可知的远方。

直到太阳落山,营里的灯火一盏盏亮起来,外面才有人喊起来,快来帮忙,他们回来了!鬼夫人的胃一下子收紧了,身边的医护员们呼啦一下蜂拥而出去接伤员。

鬼夫人被挤在了后面,正准备站起来,外面却突然传来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,滚滚浓烟立马蔓延开来。鬼夫人只觉得有股看不见的力量从院子里一路横劈过来,把她震到在地。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,第二声巨响又炸裂开来,一颗火球穿过了营帐一角,炸裂在地上,霎时间火光冲天。鬼夫人被气流掀翻,滚出去了好远。她趴在地上试图抬起头来,却觉得耳畔轰鸣,头上一片温热,眼前像是蒙上了一层红布,看什么都带着血腥色。

周围的一切模糊着,一团团人影像是被定格慢放,鬼夫人挣扎着支起身子,余光却瞥见头顶的悬梁立柱歪歪斜斜的倒下来。时间的距离仿佛被无限拉长,鬼夫人眼睁睁看着它一点点翻到下来,身子却完全动不了。

“阿鬼!”

一个声音突然炸响在鬼夫人耳边,像是穿透所有模糊朦胧的利箭,划开了周围的喧嚣,直直穿进鬼夫人心里。

好像留声机的指针突然被放回了唱片上,周遭的一切霎那间恢复了行云流水。鬼夫人的感官一下子回来了。她只觉得电光火石间有人扑在了自己身上,挡住了掉落的悬梁。只听嘭的一声巨响,撑在上方的白船长发出了痛苦的低吼。

鬼夫人努力侧过身子去看他,白船长一脸血污,汗水和血水交织在一起,从他额上滑落下来。

“还好赶上了。”他说,费劲的挤出个笑容。“快走,他们还在炸,这里不结实,随时都会塌。”

鬼夫人胡乱点着头,挣扎着从白船长身下爬了出来,他方才挡住自己的时候硬撑着空出了一个三角,把所有撞击抗在了身上。这里是临时营地,头顶悬木并不结实,连成片却实打实的沉,鬼夫人用尽了力气试图移开白船长腿上压的重物,却根本抬不动。又一声爆炸响起在院里,鬼夫人被震的一个踉跄,可她还站着,手忙脚乱的试图把白船长拉出来。

她从未这般慌张,这般不知所措,眼泪不受控制的飙飞出来。身边的人都慌张的往外逃,没人注意到鬼夫人的努力。

“阿鬼,莫管我了,快逃!”白船长吼到,他的声音立刻被掩盖在炮火声中。

“你闭嘴!”鬼夫人不知哪里来的气力,几近凶神恶煞的瞪着白船长,“我还欠你这么多,怎么敢放你去死!”

她额角的伤口还在不停的溢着血,满脸都是泪,颤抖着念念有词。可白船长却觉得眼前的人一如当年,是最强韧的磐石,最柔韧的蒲草,无论身处何境都能脱身。

鬼夫人强迫自己定下心来,放眼朝周围望去,突然眼睛一亮。

白船长听到她窸窸窣窣的,把不远处的圆形石墩滚过来,将木板架在上面,用力把自己腿上压着的横梁翘起一个口,连忙借力使劲爬了出来。

“有你的。”白船长说着,试图站起来。他的右腿被砸的血肉模糊,完全没法行走。鬼夫人赶紧把他架在身上,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拖。

走出去还没多远,鬼夫人就听有人大喊,又来了!她下意识抬头看去,却见天上盘旋着两只铁鸟,冒着金光的火球从天而降,带着不可思议的热量,朝着不远处的地面冲撞而来。

鬼夫人还没来的及反应这是什么东西,白船长已经一把扯过她压在怀里。“趴下!”

鬼夫人只听轰的一声,就什么都不知道了。

意识再回来的时候夜色已经深沉,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。周围有些火光,有些人影,影影幢幢,看不分明。鬼夫人只觉得眼皮千斤重,浑身痛的像是被拆解过一遍。头上有纱布包裹的痕迹,鬼夫人茫然的伸手摸了摸纱布,费力的睁开眼睛,突然像意识到了什么,猛地挣扎着坐起来。

“慢点。”魏长旬从后面走过来,压住鬼夫人的肩不让她起得太快。

鬼夫人却顾不得那么多。“他呢?”

“别着急,他还活着。”魏长旬在在鬼夫人身边席地而坐,低声说道。

鬼夫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,只见白船长在不远处躺着,身上也被简单包扎过。血迹渗透了纱布,在火光下闪着暗红色,揪的鬼夫人心头发颤。

她不顾魏长旬阻拦,挣扎着爬过去,凑近了探白船长的鼻息。气息微弱而不匀,鬼夫人却舒了口气,还好你还活着。她伸手轻轻拂过白船长脸颊,他太苍白了,活像是具没有生气的瓷娃娃。

鬼夫人闭上眼睛。

整个营地被袭击,死伤大半。现在人手不够,伤员们只能简单包扎,在地上铺了些布搁置着。方才紧张不曾察觉,现在空气里散不去的血腥味,夹杂着浓重的□□气息,越发让鬼夫人感到反胃。

“这是怎么回事。”鬼夫人眼睛还看着白船长,气若游丝的问。

“轰炸机。”魏长旬深深叹了口气,努力压抑住心头的怒火。“我们是搞不到这个的,只怕是日本人的东西。早先就听说日本人笃意扶持那姓张的……”

“他们怎么会炸到这里来?”鬼夫人皱着眉,只觉得少了点什么线索,她的头太疼了,让她没法思考。

魏长旬沉默了许久。“我给他们发的消息。”鬼夫人手上一滞。“前夜你告诉了我电台,我便连夜将新营址和作战计划偷传了过去,想让他们有所准备。”

鬼夫人只觉得心一下子凉了个通透。“这是何先生的主意?”心底一个小小的,自私的角落让她不肯相信,何先生会趁着直军兵力在外的时候轰炸营地,他明明知道这里大都是伤员病俘,还有……自己在。

“不是。”魏长旬道,他的声音很沉闷,像是压着千钧重量。“刚听到消息,对面也遇袭了。”

鬼夫人猛地抬起头,不敢置信的皱起眉。魏长旬接着道。“姓张的反叛了。趁着两边打的两败俱伤,要把我们一网打尽。”

魏长旬说,前日在战场上,两边势均力敌,谁都占不了上风,何先生大概是本着同盟为重的心思,把所得信息给张将军也一同共享了。谁都料不到他会在这个当口上反水。孙先生其实在同盟之初就有这样的犹疑。虽说战场上没有永远的朋友,但是张将军前些年还跟直军一头讨伐皖军,转头就换了阵营,难免让人心中生出戒备。

鬼夫人静静听着,只觉得这一切都无比荒唐。

方才回营的时候,就听到轰炸机朝着营地的方向飞来了。这东西太超前了,还没几个人真的见过。魏长旬走在行列后部,一时间来不及反应,却反倒是逃过了一劫。

鬼夫人不说话,轻轻握着白船长的手。她能想到这个人见到那大铁鸟是如何紧张,才会这么拼命赶到自己身边。

魏长旬带着没受伤的士兵们大略清点了周围的情况,主营留守坐镇的将领们都受了伤,可还是医护站尤为惨不忍睹,那些伤兵本就无法动弹,炮火于他们无异于直接行刑。“你在意的那个孩子,”魏长旬小心翼翼道,“没挺过来……”

鬼夫人似乎已经出离了愤怒于悲伤。她只是闭上眼睛,流露出几分疲态。

“这场仗,我们都输了。”

章节错误,点此报送,报送后维护人员会在两分钟内校正章节内容,请耐心等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