算账。
红尘如今一听到这两个字就觉得危险，危险也罢，还带着一丝微妙的、暧昧的危机感，尤其在宋子安叫退谢恒等人的时候，这种危机感几乎如潮水般覆盖了她。
偌大飞霜殿，人寂风无息。
飞霜殿的龙床上，被竖立的屏风挡住了空旷后殿的秘密，红尘看着身下目露震惊的宋子安，依旧有些恍惚，不明白事情怎么就会变化成这般模样。
时间倒回半刻钟前，太和殿也才刚刚剩下了两个人，宋子安满身臭水，抓住了红尘的肩膀，红尘下意识后仰，不受控制地嫌弃后退。
虽然这个动作很微小，红尘也极快地调整了过来，但依旧没能逃过宋子安的法眼，他额头青筋一跳，声音近乎怒吼，“你还敢躲？！”
“不敢不敢，”红尘连忙给他顺毛，“奴婢只是一时没站稳，那不是还得靠着皇上才站稳的么，呵呵。”
尴尬地笑声消失在宋子安看似冷漠实则愤怒的目光里，红尘露怯地缩起了脖子，将自己坚硬的脑壳对上宋子安的脸，紧紧闭上眼。
打头可以，千万别掐脖子啊。
但宋子安既没有打她的头，也没有掐她的脖子，他咬了咬牙，并没有像上次一样气得杀人，而是嘴角一抽，愤懑地将她的手甩开。
红尘吃惊地抬头，宋子安一方嘴角上扬，丹凤眼露着意味深长的意味，甚至还带着莫名的些微……恨意？
心下一凉，红尘脸色雪白，血色尽失，双腿不自觉地打颤，“皇上，奴婢……”
倏而，宋子安松开了手，红尘下意识往后倒退两步，宋子安面色复又冷漠，定在红尘身上的视线恍若在走神，片刻后，又背过手，一语不发地走过她的身边。
“自己跟上来。”宋子安道。
红尘心下一沉，转念却又觉得这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，方才，她并没有看见自己的虫子，那么也就是说，至少有七成可能，蛊虫已经进入了宋子安的身体里。
那么，红尘眼中闪过晦暗，接下来，只要找机会试上一试，便知真假。
飞霜殿，正是个好地方。
飞霜殿中，已经准备好的热水灌注了水池，却无宫女与太监等候，已经准备好的衣裳、寝衣都备妥在浴池边上。
那由五个顶级绣娘才能绣出的龙袍被弃置于地，冠带无一放在它本应该放在的位置上，宋子安慢慢走进浴池，长长地出了口气。
宽阔的肩膀下，并没有红尘想象中的瘦弱，反而带着隆起的肌肉，偏白的皮肤在雪玉浴池边上靠着，墨发浮于水面，雾气氤氲间，剑眉星目微微蹙起，那张俊美的脸上并没有怒气，反而带着意外的疲惫和无力。
他很累，身体累，心更累，红尘无来由地得出了这个结论，少顷，便又觉得奇怪。
他为什么会累？因为她那一盆水吗？还是因为那早就枕戈待旦的越古？或是那即将被战火点燃的边关大地？
或者，是因为那个始终没有找到的安茹意。
红尘微微愣住，不知为何，心里竟有些怪异的不舒服，并不像是嫉妒，也不像是烦闷，更似一种……心疼。
她摸了摸额头，无奈地叹口气。长得好看的人，偏又是深情的帝王，稍露一点脆弱，便无法不让人为之动容。
“越古有仇。”忽然，宋子安开口说话了。
红尘条件反射地看了过去，但宋子安并没有看他，他仍旧闭着眼，靠着浴池壁上，修长的手臂撩过长发，莫名难过。
“我，也有仇，”清冷的声音在飞霜殿散开，就像一缕缕柔和的清波，带着压抑的平静，“我的父亲、母亲、妻子，皆因南蛮而去。”
宋子安用“我”来说话，红尘本不应该在此听的，但她的脚却像是不听使唤，将她留在了这里。
宋子安道：“我的国家，死去千万人，也是因为南蛮。越古恨它，可以跪在我的面前，光明正大地说着‘恨’，我却要它明白，‘恨’不能解决一切。”
“哈，”他笑了一声，难以言说的苦意在唇齿间流转，“但我，险些被他动摇了。倘或他日，我上了战场，也许今日让他明白的道理，我一个都记不住……”
红尘想上前，上前看看宋子安的脸，她总觉得，他快哭了。
难以自抑的冲动突破心防，红尘脑袋一热，忽然道：“你怎么会记不住呢？已经忍了这么久，已经有了这么多的牺牲，小不忍则乱大谋，你深谙其中深意，不会记不住的。”
因为他是皇帝，是明君，当初倾力保下那么多的人，让自己过得不像皇帝，拮据三年，隐忍三年，其中多少屈辱？
他等，等到南蛮异动，等到西晋强盛，甚至等到有了对付南蛮蛊毒的办法，才终于说出一个“杀”字，他能忍过这么多年，又怎么会让自己因为一时冲动功亏一篑？
所以红尘相信他不会记不住，因为这些道理，他必定时时刻刻都在心中重复、印刻、深化，他一定会立于不败之地，一定会创造出一个前所未有的西晋。
他一定会的。
蓦地回神，红尘低下头，看着自己的脚尖，心中莫名酸涩。你算什么东西，又凭什么对他指手画脚，又哪来的资格称他为“你”？
红尘突然听见了水声，宋子安从浴池了走了出来。他应该是光着脚，所以连脚步声都很轻，他穿了衣服，一步步来到红尘面前，停在了她的面前，而后问：“你凭何如此笃定？”
红尘咬了咬下唇，张了张嘴，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，搅紧了手指，忽然觉得头有些昏沉。随即，后脑勺像是被被什么砸中了，剧烈的疼痛就像刀剑一般，无情而决绝地刺中了她！
“唔！”她晃了晃，忽然呻吟一声，浑身发软。
宋子安静静地等待着她的答案，全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倒下，下意识将人抱住，语气霎时慌乱，“你怎么了？茹意？茹意！”
她，不是安茹意啊。
红尘按住自己的头，痛苦地浑身抽搐，“好痛，好痛啊……我不是……”
“该死！”宋子安将人抱起来放在床上，向着外面大吼，“来人，传太医！！”
太医？不，她还有任务没完成，时机难得，不能被人打扰……
红尘咬了下舌尖，忽地聚起全身力气，猛然翻身，动作麻利的按住了宋子安的双手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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